遗失的时光

作者介绍

凯特•莫顿(Kate Morton) 《纽约时报》畅销书作家,生于1976年,成长于澳大利亚昆士兰东南山区。 2006年,长篇处女作《雾中回忆》出版,迅速登上各大畅销书榜,在全澳造成轰动,打破《达•芬奇密码》创下的单周最高销量纪录。

内容介绍

content is introduced

早春,伦敦。 伊迪丝的母亲收到一封奇怪的信,信是五十年前寄出的。母亲告诉伊迪丝,她在二战中曾被疏散到肯特郡乡下,跟着一个女孩去了一座古堡,在那里生活了一段时间,后来再也没有回去过。寄这封信的正是那个女孩。 三个月后,伊迪丝因工作前往肯特郡,阴差阳错地到了那座古堡。刚到大门外,她愣住了:自己分明跟着母亲来过这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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精彩试读

test reading

    嘘……你能听到他的声音吗?

    树木就听得到。它们最先知道他来了。

    听!漆黑森林深处的树木在颤抖,树叶在抖动,宛如一片片像纸一样薄的银箔。狡诈的风蜿蜒穿过树梢,它在喁喁低语:就快开始了。

    树木知道,因为经历了悠长岁月的它们曾亲眼所见。

     

    这是个无月之夜。

    泥人出现的时候便没有月亮。黑夜戴着一副精致的皮手套悄然而至,抖落一条黑色的被单,覆盖住大地。这是一个诡计,一种掩饰,一句哄人入睡的咒语,以便被单下的万物甜美地睡去。

    漆黑,却未见得伸手不见五指,因为仍可以看出万物尚存在细微差别,错落有致,纹理不同。看:挤作一团的森林蓬松、粗犷,辽阔的田野中间生有轻软之物,护城河平滑如糖浆一般。然而……除非是你运气不好,否则你不会注意到有东西正在其不该在的地方移动。其实你很幸运,因为没有人能在看到泥人出现后还能活着讲出这个传说。

    那里——看到了吗?光滑漆黑的护城河,遍布淤泥的护城河,再也不能淡然自处。一个气泡出现了,就在最宽的河道里,一个起伏的气泡,一阵荡漾的细小涟漪,一个暗示——

    可你已经移开了目光!这么做很明智。这样的景象并非为你这样的人而备。我们还是把我们的注意力放到那座城堡上吧,因为那里也有什么在动。

    在高高的塔楼里。

    快看,你一定会看到。

    一个小女孩掀开了她的被子。

    几个小时前她就被送到床上睡觉了。她的保姆在旁边的房间里轻声打鼾,梦到了肥皂、百合花和装有温热鲜奶的高球杯。可有什么东西吵醒了小女孩,她偷偷地坐起来,悄悄地滑过洁净的白床单,把两只脚,两只苍白瘦弱的脚,并排放在木地板上。

    没有月亮可看,也没有月光用来照亮,但她还是受到了吸引,走向窗边。磨砂玻璃冷冰冰的。她爬到书柜顶上时,感觉到夜晚夹杂着冰霜的空气在闪闪发亮。她坐在一排丢弃的儿时最爱的玩具上,这些东西都是她想要快些长大和离开的见证。她把睡衣塞在苍白双腿的根部,把下巴抵在雪白膝盖相交的凹陷处。

    世界在窗户外面,在那里活动的人宛如一个个发条玩偶。

    在不久的将来,她计划要亲自去看看外面的世界。或许城堡里的每一扇门上都有锁,每一扇窗户上都有横条,可这是为了不让那个东西进来,而不是为了把她禁锢在里面。

    那个东西。

    她听说过关于他的传说。他是个传说,一个远古传说。横条和锁都是从前的遗留物,彼时,人们相信那些东西是存在的。传言说护城河里住着怪物,躺在那里伺机猎捕美貌少女。那是一个人,很久以前,他受到了不公平的对待,于是,一次又一次地,他前来复仇,弥补他的损失。

    然而,这个小女孩——她准会因为别人叫她小女孩而皱眉不快——早已不再因童年听说的怪物和童话而不安。她心中充满了渴望,她是个现代人,是个大人,期盼逃离。这扇窗户,这座城堡,再也不能满足她了,可现下这就是她所拥有的全部,因此,她闷闷不乐地看着窗外。

    在远方,在群山的一道道皱褶里,那座村庄即将进入梦乡。一列毫无生气的火车在远处发出了到达信号,这是今夜的最后一班车了,那是一声孤独的呼号,没有收到回复,头戴硬挺布帽的搬运工跌跌撞撞地走出来,举起了信号灯。在附近的森林里,一个偷猎者一边瞄准,一边梦想着回到家里的床上,而在村子边缘一栋油漆已经剥落的小屋里,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儿正在哇哇啼哭。

    这些都是大千世界里的平凡小事,在这里,万事万物都有存在的道理,万物存在,便可见,不存在,则不可见。这个世界与那个小女孩醒来发现她身处的世界很不一样。

    因为,就在下面,在比较近的一个地方,有件事正在发生,而这个地方近得令这个小女孩根本没有想到去看一看。

     

    那条护城河开始呼吸。在河底污泥深处,一个被埋葬之人的心脏开始湿漉漉地跳动起来。一个低沉的声音从护城河深处传来,在河面上久久盘旋不去,仿如风在哀号,却并非风的哀号。女孩听到了声音,感觉到了这个声音,因为城堡的根基和河底的淤泥紧紧连接在了一起,那呻吟声穿透了城堡的石头,顺着墙壁一层一层地传了上来,不知不觉地穿透了她所坐的书架。一个曾经深受喜爱的传说翻倒在地板上,塔楼里的小女孩倒抽了一口气。

    泥人睁开一只眼睛。动作剧烈而快速,目光转来转去。他到此刻还想着他那些已经失去了的家人吗?被他抛弃的美丽娇小的妻子和一对白白胖胖的婴儿?或者,他的思绪飞出去更远,回到了他小时候,想起他和弟弟一起穿过长着浅色长草的田野?又或者,他想到了另一个女人,那个在他生前爱恋他的女人?她给他灌下的迷汤,给予他的重视,她的拒绝被拒绝,让泥人失去了一切——

     

    变了。女孩感觉到了,不由得浑身颤抖。她把手贴在冰冷的窗户上,在凝露上留下了一个闪闪发光的印记。她即将进入夜晚怪事发生的时刻,不过她并不知道这样的说法。现在没有人可以帮她。列车开走了,偷猎者正躺在他妻子的身边,就连那个宝宝都睡着了,都已经放弃尝试告诉这个世界其所知道的一切。在城堡里,窗边的女孩是唯一醒着的人。她的保姆不再打鼾,呼吸很轻,以至人们会认为她被冻僵了。城堡附近森林里的飞鸟也安静了下来,把头蜷缩在瑟瑟发抖的羽毛下面,双眼紧闭,仅剩下两条细细的灰线,不敢看那个它们知道正要过来的东西。

    只剩下了那个小女孩,还有那个正在淤泥中行走的人。他的心脏扑通扑通跳动着,此刻跳动得更快了,因为属于他的时间已经到来,而这时光转瞬即逝。他转动手腕与脚踝,从淤泥遍布的河床里冲出。

    千万别看。求你了,移开目光吧,不要看他破出水面,从护城河里爬出来,站在漆黑湿透的岸边,抬起手臂,吸入一口气。记得如何呼吸,如何去爱,以及疼痛的滋味。

    还是看看那乌云吧。即便周围一片漆黑,你也可以看到它们正飘浮而来。愤怒的隆隆声,握成拳头的云,滚动着,厮打着,一直来到了塔楼的正上方。是泥人带来了暴风雨,还是暴风雨召唤来了泥人?没有人知道。

    女孩在闺房里歪着脑袋,这时候一些不情不愿的雨滴飞溅到窗格上,落入了她的手中。白天天气很好,不算特别热,夜晚却十分清冷。没有预报说午夜会下雨。明天清晨,人们会用惊讶来问候湿润的大地,他们会抓抓脑袋,彼此笑着说:“太神奇了!想想吧,我们睡着时下雨了呢!”

    可瞧!那是什么?一个东西,一个分不清形状的东西,正爬上塔楼的墙壁。那个东西爬得非常快,身手矫健,令人难以置信。毕竟,没有人能如此灵巧。

    他爬到了女孩的窗边。他们面对面了。她透过有斑点的窗户,透过砰然坠落的瓢泼大雨,看到了他:一个浑身是泥的怪物。她张大嘴想要尖叫,想要呼喊求救,可就在那一瞬间,一切都变了。

    就在她的眼前,他变了。透过一层层污泥,透过积攒了世世代代的阴郁、愤怒和悲伤,她看到了下面那张人类的脸。一张年轻男子的脸。一张早已被遗忘的脸。一张充满渴望和悲伤的英俊的脸。她不假思索地伸出手,打开了窗栓,让他从雨中进来。               

     

    ——《泥人的真正历史》之序言,雷蒙德·布莱斯著

     

     

    第一部

     

     

    失而复得的信,1992

    故事是从一封信开始的。那是一封尘封许久的信,柏孟塞区一栋不起眼的楼房阴暗的阁楼上有一个久被遗忘的邮袋,信在袋中等待了半个世纪。我偶尔会想起它,想起那个邮袋,想起里面的几百封情书,想起里面的杂货店购物清单,想起生日卡,想起孩子们给父母的短笺。那些物件静静地躺在那儿,满腔愤懑,唉声叹气,听任它们无法传递的信息在黑暗中窃窃私语。它们在等待,等待有人意识到它们的存在。据说,信总能找到读它的人,不管你乐不乐意,迟早会有这么一天,里面的文字终归会重见天日,里面的秘密也会为众人所知。

    原谅我,一直以来,我都是一个充满幻想的人,这个习惯是我常年打着手电在床上阅读十九世纪小说养成的,父母却以为我早已睡熟。我知道,倘若我说亚瑟·泰勒多多少少脱不了干系,这样的想法定会让人觉得古怪,可要是他没在一九四一年的平安夜喝多了朗姆托迪酒,回家呼呼大睡,而是把信送出去,要是邮袋没有在他的阁楼里尘封那么久——邮差死后五十年,他的一个女儿才发现信,并给《每日邮报》打了电话——事情或许会是另外一种结局。对母亲、对我,特别是对朱尼珀·布莱斯而言,结局或会完全不同。

    事情曝光时,你或许听说过。报纸、电视铺天盖地都是关于它的新闻,第四频道甚至进行了特别报道。电视台邀请了收件人前去谈论他们的信,过去的讯息重见天日后,他们无比惊讶。有个女人,她的恋人当时在英国皇家空军服役;有个男子,儿子疏散后曾给他寄过一张生日卡,大约个把礼拜后,这个小男孩就丧命于掉落的榴弹碎片。我当时觉得这档节目真是不错,故事分段讲述,幸福、伤心的故事与过去那场战争交错在一起。我哭了好几次,但这说明不了问题:我一向爱哭。

    母亲并没有去参加节目。制片方联系了她,问她信中是否有什么特殊的东西,可以跟全国观众分享,她说没有,说那只是一份普通的旧衣服订单,那家店铺也早已歇业。可她撒谎了。我知道,因为信送来的那天我也在场。我目睹了她收到那封信时的反应,信绝非她说的那么普通。

    那是二月末的一个早晨,冬日的严寒尚未退去,花圃里仍然结着冰,我过去帮父母准备礼拜日的烧烤。有时我会过去帮忙,算是投父母所好,尽管我是个素食主义者。我知道在聚餐的过程中,母亲先是很担心我,接着就会为此烦恼,最后,她终会无法忍受,开始数落我,跟我大谈补充蛋白质的好处,否则就会得贫血症。

    信从门缝中塞进来时,我正守着水池削土豆皮。礼拜日通常不会寄来邮件,因此,那封信应该引起我们的注意,可它没有。当时我正绞尽脑汁地想着该如何告诉父母我跟杰米分手的事。其实,我们已经分手两个月了,我知道纸包不住火,但时间隔得越久,他们的反应就会越笃定。况且,我之所以不说也是有原因的:父母从一开始就怀疑杰米,他们对这档子事难以接受,而且,如果知道我现在一个人住在公寓里,母亲会更加担心。不过最重要的还是我心中害怕,知道我若交代,父母难免对我一通数落。母亲先会困惑,继而恐慌,最后等她意识到做母亲的应该安慰女儿后,脸上才会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……再回到那封信上。当时,什么东西被轻轻地从门槽里塞了进来。

    “伊迪,你能去拿下吗?”

    说话的是母亲。(我是伊迪,对不起,我早该提及。)她将头朝门厅努了努,挥了挥那只要往鸡肚子中填料的手。

    我放下土豆,用茶巾擦干手,便去拿邮件了。那只是一封信,躺在门口的擦鞋垫上,是一个标准的邮局信封,上面写着“重新寄送”的字样。我边往厨房走,边给母亲读上面的标签。

    她已经填好了馅料,正在擦手,闻言稍稍蹙了蹙眉头——这是她的习惯,并非有什么特别的期待。她从我手中接过信,从果盘的菠萝上拿来她的老花镜,没有看邮局的通知,只是挑了挑眉毛,便打开了外面的信封。

    我当时已经转身去削土豆皮了,这事显然要比看母亲拆信更能提起我的兴趣,所以,很遗憾,母亲拿出里面的小信封时,我并没有看到她脸上的表情。她看着那张枯黄的信纸和旧邮票,把信翻转过来,看着背面的落款,这些我通通没有看到。后来,我想象了无数次,她脸色突然变得苍白,手指开始颤抖,足足等了好几分钟才打开信封。

    声音,我自然无须想象。一声可怕的倒吸气后,空气中很快弥漫开令人焦躁的啜泣声。削皮刀一滑,我割伤了自己的手指。

    “妈?”我走到她身边,搂住她的肩膀。我很小心,没让血蹭到她的裙子上,但她一言不发。我哪里还能说得出话——后来母亲如是说。她僵硬地站在那儿,眼泪簌簌滑落面颊,随后攥着那个奇怪的小信封,紧紧贴在胸口。纸很薄,我甚至能隐约看到折在信封一角里的内文。她随即上楼进了卧室,也顾不上安排怎么处理鸡肉、烤箱和土豆了。

    母亲离去后,厨房一片死寂,空气中弥漫着悠悠的感伤,我没有吱声,走路的时候也格外小心,希望不要打扰这份沉寂。母亲并不是一个爱哭的人,但这一刻,信给她带来的难过和震惊,竟给人一种如此莫名又似曾相识的熟悉感。十五分钟后,我胡乱削好土豆,然后开始琢磨那封信到底是谁寄来的,一时不知如何应对。最后,我敲开了母亲的房门,问她是否要喝茶,此时她已经冷静下来。我们面对面坐到厨房一张胶木桌旁。我假装没有留意到她在哭,她开始向我讲述信封里的内容。

    “是一封信。”她说,“是我许久以前的一个旧相识寄来的。我当年还是个小女孩,也就十二三岁吧。”

    我脑中出现了一幅画面,模糊地记得外婆的床头柜上放着一张照片,当时年迈的外婆已是弥留之际。母亲是三个孩子中年龄最小的,一头短短黑发的她坐在醒目的位置。奇怪,我跟外婆坐在一起不下百次了,现在却完全记不起那个女孩的样貌。也许孩子们就是这样,对他们出生前父母是什么样子一点儿也不关心,除非什么勾起了过去的回忆。我抿着茶,等着母亲继续说下去。

    “我不知道我有没有跟你说过那时候的事情,当时正值二战期间。那是一段恐怖的岁月,混乱不堪,山河破碎,看起来像是……她叹了口气,“看起来像是这个世界再也没法恢复正常了。像是整个世界都翻了个个儿,再也无法恢复如初。”她双手捧住冒着热气的马克杯的杯沿,看着杯中的茶。“我和我的家人,爸爸、妈妈、丽塔和埃德以前住在大象城堡区附近,巴罗街的一栋小房子里。战争爆发后的第二天,我们孩子们都在学校被召集起来,到了火车站,上了火车。那一幕我永生难忘。我们所有人都被贴了标签,戴着口罩,背着包。有些母亲突然又改变主意,沿马路朝火车站跑来,冲卫兵大喊,叫他们把孩子们放了,尔后又冲大点的孩子大喊,叫他们照顾弟弟妹妹,不能让他们离开视线。”脑中的记忆逐渐变得模糊,母亲咬着下嘴唇,坐了一会儿。

    “你肯定怕极了。”我轻声说。我们这家人不大习惯互相牵手,否则,我定会抓住母亲的手。

    “起初,我的确很怕。”摘下眼镜后,母亲脸色憔悴,显得有些脆弱,就像一只昼伏夜出的小动物,一时无法适应日光一样。我很高兴她重新将眼镜戴上,继续道:“我以前从来没离开过家,也从未跟母亲分开过一夜。幸亏哥哥姐姐也在,火车继续前行,有个老师将巧克力分发下去,大伙开心起来,几乎将此事当成了一场冒险。你能想象吗?战争正如火如荼地进行,但我们全都唱着歌,吃着梨罐头,玩着‘我是小间谍’的游戏,看着窗外。孩子们的适应能力都很强,有时候有些近乎冷漠。我们终于到达一个叫克兰布鲁克的小镇,却只是被分成了几拨,进了不同的车厢。我和埃德、丽塔上的那列车带着我们去米德赫斯特村,到那儿后,我们排队进入一个大厅。一些当地女人正在那儿等着我们,她们脸上挂着笑容,手里拿着名单。我们一排排地站在那里,人们转悠着,挑选我们。一些年龄小的很快就被挑走了,特别是一些漂亮的小家伙。我想肯定是人们觉得麻烦会少点,他们来自伦敦的习惯也会少点。” 她苦笑道,“他们很快就明白了。我哥哥很快就被选中了。他身体强壮,在他那个年龄的孩子中算高的了,农夫们急需人手。丽塔在学校的朋友被挑走后,她也很快被挑走了。”

    我没再迟疑,伸手放在母亲的手上。“噢,妈。”

    “不要紧。”母亲抽出手,轻轻敲了敲我的手指,“我不是最后一个离去的,还有好几个人……有一个得了严重皮肤病的小男孩,我也不知道他怎么了,但我离开时,他仍然站在大厅。这件事过后的很多年里,如果我在蔬菜水果店挑选的话,我会强迫自己先选一些压伤了的水果。我不会挑三拣四,不会将那些不好的水果放回架子上。”

    “但你最终还是被挑走了。”

    “是啊,我最终还是被挑走了。”她声音变低了,摩挲着大腿,我只得向前靠了靠。“她是晚些时候进来的。房间里几乎空无一人,大部分孩子都走了,妇女志愿服务队的女士正将茶具收走。我开始哭起来,不过我哭得很小心。就在这时,她突然进入房间,整个房间的气氛顿时不一样了。”

    “有了变化?”我皱了皱鼻子,想起了《魔女嘉莉》灯泡爆炸时的场景。

    “这个很难解释。你有没有见过有人会携带他们特有的气场到达所到之处?”

    也许吧。我耸耸肩,不大确定。我朋友莎拉不管去什么地方都会引人注目,准确来说不能算作气场,不过——

    “不,你当然没见过。我觉得这事说起来挺蠢。我是指,她跟其他人不同,更加……唉,我也说不上来,反正更加不同。她很漂亮,不过看起来怪怪的,长长的头发,大眼睛,看起来有几分狂野,但这并非是她与众不同的地方。当年,也就是一九三九年九月,她才十七岁,但她到来时,别的女人像是都缩成了一团。”

    “你是说她们表现得毕恭毕敬?”

    “没错,就是这个词,毕恭毕敬。看到她时,她们觉得很惊讶,有种手足无措的感觉。有个女人终于说话了,问她是否需要帮助,但那个女孩只是摆了摆她的长手指,说她是来这儿寻找她的被疏散者的。这是她的原话,不是‘被疏散者’,而是‘她的被疏散者’。她径直朝我走过来,当时我正坐在地板上。‘你叫什么名字?’她说。我将名字告诉她,她笑了笑,说我坐了这么远的车肯定累了。‘你愿意跟我走吗?’我肯定点头了,因为她很快转头看着那个拿着名单的专横女人,说她要带我回家。”

    “她叫什么名字?”

    “布莱斯。”母亲说,强忍着没有轻轻颤抖。“朱尼珀·布莱斯。”

    “信是她寄给你的吗?”

    母亲颔首。“她领着我来到一辆车前,我从没见过这么豪华的车,载我回到她和她的孪生姐姐住的地方。我们穿过好几道铁门,沿蜿蜒的车道往前驶去,终于来到一幢宏伟的石砌建筑面前,周围是浓密的树林。那就是米德赫斯特堡。”

    这样的名字像是来自哥特小说,我打了个激灵,记起母亲看到信封背面女人的名字和地址时发出的啜泣。我听说过当年被疏散者的事,知道他们的事情并没有这样结束。我小声说:“那栋建筑挺吓人的吧?”

    “哦,不,不是这样的。一点也不吓人。恰恰相反。”

    “可那封信……却让你……

    “信让我很意外,仅此而已。那是一段很久以前的记忆。”

    母亲不再说话,我则在想当年罪大恶极的疏散行动。真是太可怕了,想到当时她还那么小,就得被送去一个陌生的地方,那里的人和事全然不同,她一定会觉得非常奇怪。我仍能记起自己的童年经历,被迫进入让人紧张不安的陌生环境时的恐惧,记起为了生存,不可避免地与某些建筑、某些富有同情心的成年人、某些特殊的朋友扯上关系时的那种愤怒,记起那些仓促而就的友谊。我突然想起了什么:“战后你回去过吗?回过米德赫斯特吗?”

    她猛地抬头看着我。“当然没有。我为什么要回去?”

    “我不知道。去叙叙旧,去问候一声,或去见你的朋友。”

    “没有。”她斩钉截铁地说,“我在伦敦有自己的家人,母亲不想让我去。再说了,战后我有事情要做,很多东西都要清理。我有自己的生活。”

    说完,我们之间垂下一道熟悉的帘子,我知道谈话已经结束。

     

    我们最后还是没吃烤肉。母亲说她不太想吃,问我这周不吃可不可以。要是告诉她反正我也不吃肉,在这里只是尽一下做女儿的义务,好像不太好。我告诉她没有关系,并建议她躺下休息。她同意了。在我往包里收拾东西时,她吃了两颗扑热息痛,还提醒我出门要把耳朵遮好。

    父亲一直在睡觉,什么也没听见。他比母亲年长,几个月前退休了。对他来说,退休可不是什么好事。每周的工作日,他都会在房子里走来走去,寻找什么东西需要修理和整理,搅得母亲不胜其烦。礼拜日,他会坐在扶手椅上休息。这是一家之主天生的权利——他见人就这么说。

    我在父亲脸上吻了一下,离开房子,顶着寒风朝地铁走去。我感觉疲惫不堪,有些心神不宁。不知为何,我不太想独自回到最近和杰米一起住的那间价格不菲的公寓。直到走到肯辛顿商业街和诺丁山门之间的某个地方,我才意识到母亲并没有跟我谈及信中内容。